衡反修:三十年 HIS 風云——醫療信息化的堅守與創新(中)
甲方
2000年9月4日,拿著鑰匙打開了醫院給我的住房。此時此刻,我知道,角色需要轉變了。醫院給了住房,同時給了更多責任,重新組建醫院信息部門,帶領醫院信息化建設。這一年,我30歲,話說是三十而立,有各種生活壓力的思想準備,但這一年有太多重大的變化了。創業、換工作、住房裝修、履新爸爸這些不談,最大的變化是乙方到甲方的角色改變。盡管自己在努力適應,但技術思維到管理團隊的轉變還是有很大挑戰的。當年七月份掛號系統上線,當時市面上很多HIS為了應付大流量的人流,采取掛號和收費松耦合的方式,也就是說掛號是掛號,收費是收費,沒有掛號也可以收費,有了掛號,但到了收費可以跟掛號記錄不強關聯。而IBM是強關聯的,加上收費系統對于各種公費醫療費別的處理,支付方式的多樣性(支票、匯票、現金、刷卡)和退費方式的復雜性(比如退支補現等),使這個原生家庭中國臺灣的IBM HIS需要調整的環節較多。IBM原來設計的很多先進的理念和系統,在當時顯得非常不適應也不適用。比如賬戶方式,住院賬戶和門診賬戶一體化,基于門診預交金的先診療后付費的模式,門診藥房自動處方打印和發藥模式,全部退回到現實,為了模式的兼容性,修改程序頗費周折,所以直到2001年才正式上線。
和在乙方相比,改變最大的是視野,比如在乙方你的眼睛里只是項目,只是HIS,只是代碼,但甲方不一樣,需要跟院領導溝通匯報,需要和各個處室溝通協調,需要跟科室工程師進行工作安排,還要做思想工作。在待遇有限的前提下,哄著大家能夠一起加班工作。
從陌生到熟悉,除了HIS,更多的需要解決各方需求,無論醫保的還是公費醫療,無論是修電腦還是改bug,還是幫著維護物價數據。哎,當時是,只要粘上電腦邊,都喊“衡工”解決。當然,在院領導的支持下,也做了幾個大事情。2001年檢驗系統從孤島到和HIS系統聯通,新建了全院級的PACS系統,以及病理圖文報告系統,這些在當時的信息化環境中也是頗為先進的。
醫院信息化的硬件條件也從艱苦中逐漸獲得改善。起初沒有服務器機柜,更沒有機房,HIS服務器就是一臺IBM Netfinity 500臺式服務器,放在了院辦影像室,用普通電源,起初測試是白天開機,晚上關機。為了系統上線,勉強全天候運行,為了徹底解決供電和運行環境,在遠程會診室隔出了四平米的服務器空間。但小小的單臺服務器,的確難以維持醫院HIS的運行,2003年,醫院花大力氣換了HP DL580的雙機Cluster集群服務器。
剛到腫瘤醫院時,HIS電腦都是可以上網的,邊工作邊沖浪,喜迎北京申奧成功。當時最頭疼的事兒是殺毒,一天到晚的殺殺殺,就是殺不干凈。氣得我打電話投訴殺毒軟件公司,結果人家說病毒是用來防的,不擅長殺毒??磥磉@毒是自己家養的,舍不得殺。有一次沖擊波病毒還是蠕蟲病毒來著,全院好多業務終端中毒,甚至波及服務器。我也一不做二不休,把業務網段整體從192.168.XXX, 換到了194段,重新確定了主服務器的IP地址,一直用到現在。重新設置了全院的HIS電腦密碼(登錄名HIS,后面經常被臨床打趣,為啥不是HER或者SHE呢?這就是我論壇名的來歷啦,哈哈),并隨后立項將內網網絡物理隔離改造,主干網絡升級到了千兆。為了省錢,信息部全體工程師學著做網絡跳線,直到練得閉眼都能摸出1.橙白、2.橙、3.綠白、4.藍、5.藍白、6.綠、7.棕白、8.棕的百兆桌面水晶頭線序。
這幾年,有個變化,新任院領導(在我一次工作規劃匯報后,信息部從院辦獨立出來,劃歸大院長直接管理)是從美國歸來的學者,在信息化方面的理念很是超前,比如美國一些醫院很少有自己的IT人員,因為全是外包等等。但國內的現實環境不太一樣,不能說誰先進還是落后,醫院還是需要靠信息公司和自己員工運維的。在如何運維和發展問題上,個人和領導管理理念存在了差異。適逢互聯網大潮退卻,通貨緊縮,經濟形勢不如以往,我原來所在的HIS公司也岌岌可危,天上人間自身難保,撤資網絡概念,人家不跟你玩兒了,等等等等(此處略去3000字)。某天,經過深思熟慮,我主動提交了辭呈,卸去主任職務。當時的理想就想清空腦子,能有個自己的時間追《天下糧倉》這部劇。
當真卸去包袱,做一名骨干工程師的時候,我發現責任并沒少幾分,工作并沒輕多少。工作需要干,系統比原來還不能出問題,否則給了他人想像空間。
做一個能上能下的普通工程師,只做認真工作的衡工,發現也挺難(此處略去600字)。
這是職業生涯的第一個低谷期。
隨后換了兩位部門領導,所有的主題都是換HIS,但考察一圈,并沒有特別理想的,甚至換到一半兒夭折(此處略去500字)。
2004年春,一位長者找到了我,也是我此生的貴人、導師、伯樂。他循循善誘,仔細傾聽我的工作想法和思路,并書面給我提了五六個問題(比如科室劃價好還是結算處統一劃價好?如何對新HIS選型?如何建設團隊等等),讓我想想回復他。這種尊重是久違的,我感到不吐不快,一夜間我書面分析和回答了長者的問題,也談了自己對未來工作的想法(記得有5000字的篇幅)。
很多想法是可行的,是合理的,是客觀的?!按巳丝捎谩?,長者對我如此評價,讓我倍感欣慰和鼓舞。他就是剛被院長聘為信息顧問的解放軍總醫院剛退休的任連仲主任。
圖1 解放軍總醫院信息中心原主任 任連仲
在任老指導和協助下,我進行了醫院信息化調研,并產出了醫院第一個信息化規劃,為醫院未來發展指出了方向。
院領導在任老的影響下,逐步認同了我之前的管理理念和思路,并重新獲得了肯定和重用,在輔助第四任主任更換HIS系統時發揮了重大作用,一同考察和選型HIS系統(確定選型是展華軍惠HIS)并共同決策重大事宜。比如更換系統前夕,第四任主任和公司老總共同征求我的意見,如何換?什么策略?先換門診系統還是先換住院系統?按理,為了平穩上線,一般先上住院,可以磨合字典表、物價表以及操作習慣,逐步消滅bug等,確保沒問題后再替換門診系統,減少對醫療秩序和業務的干擾,這是正常的邏輯。但,我思考片刻說,先換門診系統。為什么?首先展華入局還存在競爭關系(背景略去150字),立足是當務之急。而住院系統涉及模塊多、人員多、事務多,盡管可能比較穩定,但周期長,恐夜長夢多,稍有差池,可能前功盡棄。所以建議從門診系統突破,并減少不必要的環節,去除醫保系統對接,去除藥房藥庫,只上掛號、收費(當時還沒有門診醫生工作站)和醫技科室劃價三個模塊,抓住主要矛盾,直接上線并穩固。門診系統上去一般就下不來了,可以穩步立足。但前提是基礎字典梳理和遷移,以及重要環節的程序客戶化內容確保落實。這兩個我都非常清楚,簡化需求采集,只做和現在系統的替換。一切簡化,確保上線。
果不其然,2004年11月底公司實施工程師入駐(都是經過選擇的優秀員工和新骨干,后來被我們留在了醫院,并成為醫院未來發展的主力——這些都是后話),經過通力合作,數據準備和程序客戶化、測試,終于在次年春節后正式上線,上線當天收費僅僅差幾百元對不上賬(后來經核查非系統問題)。解決問題后,獲得了醫院院領導和中層的肯定。
換系統成功了,但也失落了,看著IBM HIS一點點下線,在夜靜的時候,難免也有失落感。畢竟是自己親自開發和維護,見證了日出日落。
圖2 日落
下海
2005年中,聽著“每一人都一個夢想”歌曲,沒有等到住院系統切換,我接到了一個老朋友的橄欖枝。
35歲,難道做一輩子修電腦編代碼的工程師嗎?還要拼搏一次嗎?我內心還有創業的涌動。
老友,亦是老同學,畢業即創業,到2005年,已經做到了業內第三的家居公司,“圖騰寶佳是櫥柜嗎?”一個孩童的聲音在1039北京交通臺熱點時間播放多次,是耳熟能詳的品牌。
圖3 家居公司店面
盡管不在一個行業,但IT是通的,企業也需要管理系統,包括辦公系統、財務系統……。我想,我有用武之地,曾經猶豫,但考察后,還是習慣性的寫了一個企業信息化發展規劃,得到了老友的肯定,也確定了決定拉我入伙的決心,股份、職務都好說。
樹挪死,人挪活。換個賽道也未嘗不可。
工作環境、接觸的人員素質、范圍盡管不一樣,不適應,但既然決定了,就好好籌劃吧。一年半時間,帶出了信息團隊、電子商務團隊、入駐Alibaba開拓國際市場、視察圓方軟件(后來成為尚品宅配),上線HRP、OA、銷售、設計系統、生產系統,轉變物料無序無章的現狀。
圖4 北京大興采育工廠接待國外家居同行
好像和原來的生活是兩個世界。白天在公司奔忙,夜里常常夢里還在醫院給臨床解決問題,偶有醫院同事聯系我,就引起我無限的回憶,時有念頭想回歸醫院,重新去編碼HIS。在一個家居企業努力增加訂單,有什么價值?而為患者和醫護服務,是不是才是毋庸置疑的正確呢?這種情愫伴隨著、困擾著。
2007年,企業獲得了大興區信息化示范企業的稱號,貌似都上了軌道,火車司機的我可以無愧的離開了。
決定了,就是“絕定”了。
(未完待續)
作者簡介
衡反修,北京大學腫瘤醫院信息部主任,醫院信息化相關開發、管理和規劃、項目管理26年,2004年開始從事臨床數據利用和研究工作。同時在國內十多個學術團體兼職,包括CHIMA副主任委員;中國研究型醫院學會醫院信息化分會副會長,醫療和臨床科研大數據專委會主任委員;北京衛生信息技術協會副會長等。承擔過國家級、市級、學會多項信息化課題研究,主編《醫療機構醫療大數據平臺建設指南》、參編醫學生十三五規培教材《智能醫學》等書籍、發表文章30余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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